周雪光访谈.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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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国最为发达的系统是官僚系统,这似乎是国人的共识。事实上一个现代国家必然有发达的官僚系统,中国的官僚系统呈现的制度理性也一直被视为中国传统政治文明的伟大创造。但是对于中国人而言,“官僚”一次则非褒义词,它代表着冗余和拖沓,无效和专横。仅改革开放以来,针对行政体系的改革就有六次之多,而前五次改革最终的结果都是官僚系统的继续膨胀,以至于人们对今年两会做出的第六次改革并未显示多少热情和期待。那么中国这种官僚系统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政治逻辑?要改造官僚系统,又需要怎样的政治治理结构的变化呢?带着这样的问题,记者专访了斯坦福大学李国鼎发展经济学讲座教授和社会学教授周雪光,这位从事官僚组织运行与逻辑研究的社会
2、学家,从组织社会学的角度深入解答了中国官僚体系的运作逻辑和中国政治权威的发展演变问题。中国官僚体系并不符合现代政治规范南都:中国是文官官僚体系运转历史最悠久的国家,关于中国官僚体系的价值与作用的争论非常多。很多学者就指出官僚体系本身是一个理性的机构体系,比如有些汉学家(?)指出官僚系统的理性运转才维持了中国国家的理性,中国整个国家的正常运行依赖这种理性,那么中国官僚组织是否是如此高度理性,和韦伯所指出的现代官僚体系是否是一回事?周雪光:中国的官僚体制和通常意义上的官僚体制,或者说韦伯意义上的官僚体系,还是有差别的。美国哈佛大学的中国史学家孔飞力在叫魂一书里讲到,中国历史上的君主官僚制的最大特点
3、就是两种权力并存,一种是君主的任意专断权,另一种是官僚权力,后者是指官僚在他的职位上可以行使的权力,例如一个县官,一个州官,他们可以在官位上行使他的权限范围内的权力,包括收税,包括判案,包括管理民生事务。但是中国的官僚体制是受制于皇权的,他是向上负责的,这是中国的官僚体系和韦伯所谓的现代官僚体系最大的不同。从中国大历史角度来讲,中国官僚体系是理性的,也是忠诚的,很有效率地帮助皇权行使他的执政功能,但另一方面皇权和官僚体制之间总是存在着摩擦和矛盾,这也贯穿了中国的历史。今天中国官僚体制,实际上还有很多历史上的特点。从肯定的方面讲,建国以来,中国官僚体制有着很多正面的积极的东西,包括推动了经济发展
4、。最近这三十年经济发展,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官僚体制的各级政府推动下,甚至说他们自己成为经济主体的情况下推动起来的。但是官僚体系也可能会产生很大的问题。例如大跃进时期的信息传递中的失误和隐瞒,这也是官僚体制造成的,它导致了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官僚体制的两面性非常大。在许多特点上与西方韦伯意义上的理性官僚体制是不一样的。南都:你觉得中国传统官僚体制它的理性和韦伯说的现代理性之间的最大差异是什么呢?除了向上负责,它本身表现的理性逻辑结构是怎样的呢?周雪光:从形式上看,中国官僚体系和韦伯所谓的现代理性组织在很多方面非常相似。最早西方的文官制度建立之际,也借鉴了中国传统官僚体系的运作经验。韦伯讲官僚
5、体系特点是等级制度,传递信息是通过成文的文件来传达的,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告诉每个官员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看起来和中国的官僚体系很相似。但是在实际的运作中,两者的差别非常大。首先,中国的官僚体制是依附于皇权的,而西方的官僚体制依附于程序理性,或者是依附在按照程序理性产生的法理权威上。韦伯说过,这一理性官僚体制受到规则的束缚,本能上排斥因事而异,因人设规的做法,用韦伯的语言说,理性官僚体系是非人格化的。这点中国官僚体系是做不到的。在中国,生存在官僚体制内的官僚,对他的上级有人格依附关系,换句话说官员职业生涯的生死予夺是掌握在他的上司手上,而不是以规则为本。所谓西方的官僚体制是对所制订的程序负责
6、,而中国官僚体制是向上负责,因此人际化关系非常强。中国历史上的官僚体制是依附在皇权之上的,皇权本身兼有韦伯所谓的传统权威和卡里斯玛权力两者色彩。所谓卡里斯玛权威就是指建立在领袖超凡秉性或魅力之上的权威类型,所以又称为魅力型权威。现在,中国官僚体系所依附的领袖是建立在卡里斯玛权威之上的。卡里斯玛领袖需要直接和群众形成一种政治关系,但是治国又需要官僚体制,所以这就产生了许多纠结。一方面领袖用官僚体制来建立和人民的稳定纽带,另一方面官僚体制又有自己运作机制和逻辑,把领袖和人民群众是隔离开来了,变成按部就班的组织操作过程。这是领袖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在卡里斯玛权威体制中,领袖、官僚、群众三者间有着内在的
7、紧张。毛泽东和官僚体制经常发生冲突,他经常批评干部官僚主义,不能及时地贯彻他的意志,不能把人民有效组织起来去贯彻他的意志。毛试图通过制造许多运动,如大跃进等,来打破官僚体系运作的这种惯性,试图通过这种运动治理的方式解决这三者之间的紧张。但是这种紧张是一个体制造成的,是国家治理的逻辑造成的。卡里斯玛权威和需要和群众发生密切的互动,需要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创造奇迹来证明他的超凡的秉性。赵鼎新教授指出中国政府强调绩效表现型的政治合法性,这其实就是卡里斯玛权威不断证明自己超凡秉性的需要。而官僚体制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帮助领袖组织人民,可以调动动员资源,来创造奇迹,大跃进就是这样一个例子。但是官僚体制有自己的
8、运作逻辑,不能完全贯彻卡里斯玛权威的意志。从领袖的角度来看,官僚体制的种种做法切断了他和群众之间的密切联系,一旦切断这个密切的联系,他的合法性就受到了威胁了。他想创造奇迹的能力也就受到限制了,所以这时官僚体系又成为他施政的障碍。建国以后的各种政治运动和变化调整,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卡里斯玛权威的种种尝试,试图怎么样解决合法性的问题,试图创造奇迹,创造政绩,解决官僚体制妨碍领袖和群众之间关系的问题。南都:是否可以说官僚体系本身的理性被领袖的卡里斯玛权威所遏制T?如果按照官僚体制本身理性运作,并不会产生大跃进或者文革这样错误,反过来说,是否这种官僚体制本身的理性本身是积极的,需要发挥的?周雪光:这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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